“应该不会太久。”管家一边抖开被面上的褶皱,一边斟酌着说,实在是有条不紊的很。
他说的更详细了些,给她解释道:“大约再过一两年,就该醒了。吸血鬼正常的沉睡期一般都在十年左右。”
而奥古斯格只给了自己五年的时间,他舍不得在俞欢成长过程中错过太多。
“好吧。”俞欢气馁的叹了口气。
管家绕到床的另一侧去收拾,俞欢伸腿绊他,他目不斜视的避了过去。
俞欢的小计谋没有成功,干脆把书丢到了一边,气哼哼的抓住他的裤腿。
“无聊了吗?”管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,低头问她。
俞欢又扯他的衣摆,道着,“亲一下。”
管家笑了一声,弯下腰来,这姿势有些困难,于是他又屈膝,在俞欢面前跪下来,先给她亲了亲,又亲了亲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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俞欢对管家的感情是什么时候起的,她也不知道,但真正起兴趣,是第一次管家主动献血,让她留意到管家原来也是有一副绝佳的身材样貌的。
她一直以为,管家是迫于在城堡里做事,才那么顺从她。
直到某日,管家在厨房里做她突发奇想想要吃的人类才会吃的鳕鱼饼。
吸血鬼不需要像人类那样食用五谷杂粮,他们仅凭血液就可以满足自身的身体所需。
是俞欢突然发现,她这个半人半吸血鬼体质,还有着人类丰富的味觉,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吃点人类的饭菜。
管家派人去城镇里捉人类厨子了,但那需要些时间,于是现在,在厨房里处理食材的人就变成了他。
俞欢想要立刻就吃到,可这是不可能的事,她只能一会就从卧室里跑到厨房一趟,站在管家身后探着脑袋问好了没有。
但越是心急,越是觉得时间漫长。
她等不及,干脆站在二楼,抓着那雕花栏杆,等着管家做好了喊她。
她百无聊赖的扫视着楼下,忽然注意到从一楼某个房间里走出来的仆人,她忽然想到,管家也住在一楼,她还没有去他的房间看过呢。
于是怀着一点微弱的好奇心理,以及做点什么打发时间的想法,她从楼梯上跑下去,趴到厨房门口对管家喊了一句,她要去他房间里看看。
被她的喊声吓了一下,以至于手里的盐粒突然撒多了,颇有些狼狈的管家,没顾得上她说了什么。
烹饪人类的食物对他来说,难度还是太大了点。俞欢三番五次的跑下来,无疑是很想吃到这份鳕鱼的。
他不得不比以往更上心。
俞欢想象过管家房间的样子,她觉得应该和管家这个人差不多,干净整洁,有条不紊,甚至可能是有点简约的程度,毕竟管家的身上从不会出现些复杂的装饰。
可是她推门走进去,就吃了一惊。
这间卧室,和俞欢想象的完全不同,里面摆着许多东西,虽然很整齐,但仍然掩盖不住各种物件都很多的事实。
进门处好几双拖鞋,矮书柜上摆放着看过的书,床头上挂着一些花里胡哨的小吊坠,旁边的玻璃橱柜里还像收藏品一样摆放着许多盘子、杯子之类的餐具。
没想到,管家私下里,还挺热爱生活的。
俞欢觉得,这都是有闲情逸致的人才能做出来的事。
直到她的视线落在管家床边的地毯上,目光忽然一凝。
那是一块棕褐色织着花卉图案的地毯,边缘坠着流苏,很有特色。
这是俞欢之前用的一块地毯,一开始很喜欢,还特意踩在这上面穿袜子换鞋,但她又很容易被新鲜事物吸引,没过多久就对这块地毯失去了兴趣,叫管家换了新的。
怎么换到了这里……
她有些呆怔,纳闷的想,管家是太节省了,不想浪费才这么做的吗?
可是转瞬之间,她的这道想法又被打破了。
她先前看见的几双拖鞋,都摆在进门处,但那其中,只有一双灰色的比其它几双显大的,是管家所穿的,其余的都是俞欢穿过的。
俞欢惊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之前从未涉及到的被管家藏起来的秘密。
她往里走,看见玻璃橱窗里的那些餐具,波浪形花边的骨瓷盘,素静但因为个头短小而显得笨拙可爱的杯子,金柄雕花的叉子……无一例外,都是她使用过的。
她急急的抬头看那些花里胡哨的小吊坠,也都是她不要了的东西。
目光巡视到什么,她忽然一顿,看见了一只石头雕的小猫。
那是,奥古斯格给她雕的。虽然很可爱,但奥古斯格已经给她雕了太多,这东西经常挂在脖子上还有点沉,她没带多久就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,也没有找过……
这不重要,重要的是,这东西,是管家刚来时,她戴在身上的。
也就是说,那个时候,他就……
俞欢被卧室里的新发现惊住了,入神的想着,没有注意到那特意放轻了的脚步声在逐渐逼近。
直到对方走到她身后,微微带着笑意的嗓音轻叹着:“被发现了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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通透纯净的玻璃花瓶里,插着几支管家今早从后花园里剪来的半开的蔷薇花。斜插着的蔷薇花在精致的蕾丝桌布上,投下一道很有格调的影子。
俞欢坐在餐桌前,手里拿着刀子切下一块管家刚煎好的鳕鱼,吃之前还没有忘记问责:“你房间里为什么有那么多我的东西?”
管家坐在俞欢对面,俞欢让他坐的。
他这会完全没有刚才在卧室里吓俞欢一跳的气势了,态度良好的静坐在那里,眼睫低垂,思考良久后,对自己的诸多犯罪实录,也只给出了四个字的解释:“情难自禁。”
煎制好的鳕鱼表层呈现微微的金黄,细腻的肉质反着光,只用了最简单的调料,却正好品出鱼肉本身的鲜美。
还挺好吃的。
不过她还是板着一张脸,问,“为什么我的小猫也在你那里,你那时候才刚来没几天吧,我那时候好像都没有跟你说过话……”
她想说的是,没见过几天就收集她的东西,如果不能给出个合理的解释的话,她真会觉得他是个变态。
“你说过,说过很多。”管家忽然笑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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管家的全名是卡斯帕·格里,格里家族在奥古斯格成长的那个时期是非常有名的家族,繁盛到风头无两的地步。
他们家族的吸血鬼血脉中仿佛存在着什么优于正常吸血鬼的基因,每一个从格里家族诞生的吸血鬼,无论是头脑、能力还是样貌,都要比别人更出挑。
然而上天还是公平的,这样优良的基因,也存在着某种程度上的缺陷。
他们很难孕育后代。
这种情况下,从一出生就资质过人,又是他们唯一后代的卡斯帕,就成了他们万般宝贵万般呵护的存在。
生来就什么都拥有,又比常人都要聪颖的卡斯帕,过早的看透了这个世界。
他做什么都比平常人容易,尝试着上进,就能毫不费力的拿到功课第一名的成绩;
对人类世界感兴趣,全情投入的研究,没过多久就写出一本在血族流传的著作来;
被家人带着经商,很快就将家族积累的财富翻了三倍;
同人竞争血族领主,很快就成为优秀候选人之一……但他又放弃了,他知道自己没有什么责任感,哪怕竞选上,也只会觉得无聊。
这种毫无挑战的人生,使得他过早的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兴趣。
毫无疑问,他的天赋比所有格里家族的以往的所有成员都要高。可是有时候,越是过早的看透这个世界运转的规则,越是容易感到孤独。
生活太过无趣,就会让聪明的人觉得乏味。后来,格里家族的成员便受不了这种孤独,相继选择沉睡。
而第一个选择沉睡的人,就是卡斯帕。
当时长辈还不理解他年纪轻轻却想要待在墓地里的想法。可是没有过多久,他们也被寡淡而无味的生活打败,一个个过去陪他了。
格里家族没有后辈行走于世间,在血族里活动的成员越来越少,直至一个也没有,只给吸血鬼们留下青烟般转瞬即逝的回忆。
人生过于漫长,也并不是件好事。
卡斯帕选择了沉睡,可由于吸血鬼的本性,他还是会隔一段时间,便会恢复意识。
那时候,他什么也不做,仍然躺在那里,只等着再一次进入沉睡。
慢慢的,那个豪奢而又神秘的格里家族留下的记忆,在时间的碾压下淡去了颜色。曾经人人趋之若鹜想要攀附的贵族,成为留在过去里的一抹惊艳缩影。
而那印象里容貌皎皎智商了得却总是一张厌世脸的卡斯帕小少爷,已经在墓碑底下沉睡了不知道多少个年头。
他常常脑袋放空,可头顶上传来的事情,还是知道一些的。
数不清这是他沉睡之后的第几个年头,格里家族留下的庄园易了主,这栋城堡也换了新的主人——奥古斯格,曾经一同和他竞争过血族领主,他还有些印象。
奥古斯格和一位人类女子相爱了。
卡斯帕没有特别的去关注。
但他当时执意将自己埋葬在城堡的后花园里,以至于现在被迫成为了奥古斯格的邻居,哪怕没有留心,也还是知道了不少事情。
他们大办婚礼,幸福恩爱,城堡里常常传出他们的笑声……那时候卡斯帕还有些酸,凭什么,他们的人生会那么有意思。
可是等他再次从沉睡中醒来时,和奥古斯格相爱的那位女子已经去世了。据说是身体不太健康,生了病,一直养着也没有养好。
太快了,快到卡斯帕这个旁观者都猝不及防。
人类的生命,短暂的就好像血族里的一个春秋,还没来得及品味就过去了;脆弱的又像秋日里树下的落叶,轻轻一踩就碎了。
卡斯帕第一次知道,原来被他肆意浪费的生命,在某些人身上,会那么宝贵。
他陷进一种令人心情沉重的忧郁怅惘中。簌簌秋叶堆积在他的墓碑上,更显凄凉。
这时候,通往后花园的栅栏门忽然打开了。
自那位女子去世后,奥古斯格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来过这里了,他也不让别人来这里。
卡斯帕知道为什么,他们曾经在这里度过一段甜蜜幸福的日子,他宁愿将那段记忆尘封在脑海,也不愿意清醒的面对现实。
打破这限制的,是一双稚嫩短白的小手。
她应该还只有一岁左右,刚学会走路还没有多久,步子有点不稳当的迈进后花园,指着那些依旧盛放但已经许久没有人欣赏的蔷薇花,笑着说:“花花。”
一双大手动作温柔的将她抱进怀里,少见的沉默少言,奥古斯格克制着情绪尽量用平和的语调回应:“是花花,很多花花。”
但他没有抱着俞欢出去,反而抱着俞欢走了进来,像是终于要面对他被埋葬在蔷薇花丛里的爱情似的。
他怕她胡乱碰些什么,被蔷薇花枝上的刺给伤到,所以始终将她抱在怀里。
血族的月亮亘古不变的悬在天边,蔷薇花丛盛放了一年又一年,可是那日那时,抱着孩子的宽阔背影,还是显出悲痛至极的孤寂来。
“你母亲和你一样,喜欢这些花……”他缓缓讲述着。
怀里的小家伙仿佛意识到了什么,扑腾着手臂歪过身子,额头抵住了奥古斯格的肩膀。
她没说什么安慰的话,她只是委屈巴巴的趴在他的怀里,用那刚学会说话没多久的稚嫩调子说:“想母亲……”
在她走后,总是控制着自己的情绪,佯装着平静的奥古斯格,忽然弯下脊梁来。
总是冷静自持的表象坍塌在了这片浓艳如初的蔷薇花丛中。
他其实很难过,他做不到像她所说的那样,轻松的接受她的死亡,他心痛的要死,可是他还得活着,还得将他们共同孕育的孩子养大。
他扣住俞欢的后脑勺,迫使她趴在他的肩颈上往后看,他的身体承受不住般颤抖着,打滴的眼泪流下来。
他一点也不坚强,他装着若无其事,可是他每一天都在想她。